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湧幢小品     (明) 湖上朱國禎輯

自敘

閒居無事。一切都已棄擲。獨不能廢書。然家罕藏書。即有存者。鈍甚。不善讀。又不克竟。至于奇古詭卓之調。閎深奧衍之詞。即之如匹馬入深山。蟻子緣磨角。怳惚莫知其極與鄉也。惟淺近之說。人所忽去。且以為可弄可笑者。入目便記。記輒錄出。約略一日內必存數則。而時時默坐。有所窺測。間亦手疏以寄岑寂逍遙之況。因思茂先《博物》崛起東西京之後。別開一調。後之作者紛紛皆有可觀。而唯段少卿、岳總領、最為古雅。至洪學士容齋劄為《隨筆》。數至于五。下遍士林。上達主聽。我明楊修撰、何侍郎、陸給事、王司寇。擴充振發。別自成書。此皆以絕人之資。投山放海之客。為野蔬磵草之嗜。雖畸雜兼收。若無倫序。而中間根據條理。要自秩然。固非探形影。襲口吻。以亂視聽者比。其意微而其致固已遠矣。余之無當明甚。然千金之鼎。烏獲可舉。孺子亦奮臂也。太牢之味。王公能羞。田畯亦垂涎也。執筆自韻。仰視容齋。欣然有竊附之意焉。間示一二館師與兒子輩資譚謔。題曰《希洪》昏眊之餘。理耶棼耶。澄耶淆耶。皆不自知。吏□花舒笑於名園。蛙部鼓吹於天籟。我用我法。此亦散人之一快。而又念洪亦未易可希。將使人有優孟之誚。會所創湧幢初成。讀書其中。潛為之說。遂以名篇。其曰小品。猶然《雜俎》遺意。要知古人範圍終不可脫。非敢舍洪而希段也。

虬菴居士朱國禎題。

是編起己酉之春。至辛酉冬月。積可三十餘冊。凡經、稗、海、諸書所載。行于世者。都不敢錄。然耄而忘。隨汰隨忘。又不可勝計。要以見意澹宕。自喜而已。生平原無文。又絕無著作。洵舉筆。並其稿失去。以為常。即此亦時有散佚。而存者尚多。會赴召。檢出。節為三十二卷。付之梓。歷年山居。工夫。上不用之道德。下不用之文章。而僅僅得此。子不云乎。博奕猶賢乎已。夫聖人之所輕。後人之所習。曰手談。曰坐隱。何等自在。余此好。故自不減。奈老去。僅可終三局。一切緊關事皆憒憒不理。而反躭此不足紀之語。不足傳之事。積此不足有無之牘。雖于心思初無所費。可免枯木蛛絲之誚。要以少費紙墨。重為梨棗災。又或者更因此取笑取憎于人。豈非一生拙計。垂老而更甚者乎。方割裂時。如蜂採花。亦自有味。既成。閱之。等于嚼蠟。又幾欲毀去。夫人心。亦何常之有。喜則茹之。厭則吐之。天下事皆如此。并付之流雲逝水可矣。

        壬戌年九月題于西郊之映月軒。

湧幢說

猶之乎寓也。而性好動。動則東西南北無不之矣。動而迂僻。無所諧。顧好寂。寂則煙霞泉石無不守矣。寂而冥心未透。縣解實難。計必有所寄。寄則形影神情無不適矣。撫孤松而結廬。尋雲水而泛宅。皆所寄焉。以適其適。是未易言也。惟鳥有巢。山居者亦曰巢。巢斯足矣。何言乎幢。幢與巢。不相蒙也。而偶然象之。因以為號。此非佛氏之說而朱氏之說也。蓋求其所謂結與泛者皆不可得。則姑以意起焉。拆木為亭。亭有角。角之面六。面之窗四。銳之若削。覆之若束。墊之若盤。納涼則隨風。映目則測景。收勝則依山。依水。依竹樹。各因其便。可卷。可舒。可高。可下。擇便而張。出沒隱見。如地斯湧。俄然無跡。或曰亭。或曰雲峯。或曰海市樓臺。惟所命之。而有人焉。匡坐其中。不自量力。整齊一切。并取殘牘。綴而補焉。非經史。非禪玄,亦非諧稗。用炙我口。以為異珍也。而卑田所不食。以為殘瀋也。而郇廚所未羅。蓋亦古者游戲之意焉。而品斯下矣。夫廢退者以逃虛為上。忘機次之。晦迹又次之。斯之未能。為怨尤。為誇誕。大方所笑。故寓之乎幢。幢不可著也。則曰湧。湧不可幻也。實之以品。品有大。非吾事也。又有奇。非吾辦也。合奇與大。前人為之。非吾敢也。姑舍是。蟬鳴於高秋。菌發於積腐。然乎自然。成其為湧而已矣。

        己未年八月題於黃洋墩之品水齋。

附錄一 明史本傳

朱國禎。字文寧。烏程人。萬曆十七年(公元一五八九)進士。累官祭酒。謝病歸。久不出。天啟元年(公元一六二一)擢禮部右侍郎。未上。三年正月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。與顧秉謙、朱延禧、魏廣微並命。閣中已有葉向高、韓爌、何宗彥、朱國祚、史繼偕。又驟增四人。直房幾不容坐。六月。國禎還朝。秉謙、延禧、以列名在後。謙居其次。改文淵閣大學士。累加少保。兼太子太保。魏忠賢竊國柄。國禎佐向高。多所調護。四年夏。楊漣劾忠賢。廷臣多勸向高出疏。至有詬者。向高慍甚。國禎請容之。及向高密奏忤忠賢。決計去。謂國禎曰。我去。蒲州更非其敵。公亦當早歸。蒲州謂爌也。向高罷。爌為首輔。爌罷。國禎為首輔。廣微與忠賢表裏為奸。視國禎蔑如。其冬為逆黨李藩所劾。三疏引疾。忠賢謂其黨曰。此老亦邪人。但不作惡。可令善去。乃加少傅。賜銀幣。廕子中書舍人。遣行人送歸。月廩、輿夫、皆如制。崇禎五年(公元一六三二)卒。贈太傅。謚文肅。

附錄二 四庫全書提要

明朱國禎撰。國禎有大政記。已著錄。是書雜記見聞。亦間有考證。其是非不甚失真。在明季說部之中。猶為質實。而貪多務得。使蕪穢汩沒其菁華。轉有沙中金屑之憾。初名曰希洪。蓋欲仿容齋隨筆也。既而自知其不類。乃改今名。其曰湧幢者。國禎嘗構木為亭。六角。如石幢。其製略如穹廬。可以擇地而移。隨意而張。忽如湧出。故以為名云。

湧幢小品卷之一

太白神

太祖定鼎金陵。凡十二年。用小明王龍鳳年號。小明王既殂。改明年丁未為吳元年。正月。有省局匠對省臣云。見一老人語之曰。吳王即位三年。當平一天下。問老人為誰。曰。我太白神也。言訖。遂不見。省臣以聞。上曰。此誕妄不可信也。若太白神果見。當告君子。豈與小人語耶。今後。凡事涉怪誕者。勿以聞。至十一月。上夢人以璧置於項。既而項肉隱起。微痛。疑其疾也。以藥傅之。無驗。後遂成骨。隆然。甚異。

五色雲

太祖克婺州。下令禁戰戢軍士剽剽。有親隨知印黃某取民財。即斬以徇。民皆按堵。城未破。先一日。有五色雲見城西。氤氳如蓋。城中望之以為祥。及城下。乃知為上駐兵之地。由此觀之。諸書所載靈異。要必不誣。而上自製西征記。尤為炤灼。太平陣上之龍。石灰山伏兵之雨。皆應之俄頃間。班彪曰。神武有徵應。亮矣。

洪武昌

洪襄惠之祖。名武昌。居會稽縣東門外。社有迎桑神祈賽者。暮寄赤石夫人祠。武昌持杖大詬曰。疾風暴雨。不入寡婦之門。神雖土偶。可男女混耶。悉為擊碎。社中惡之。相訐。以為名犯年號。達於京師。時高皇初定鼎建號。問知其祥。直武昌。且曰。是朕興之兆也。賜名有恒。赦之歸。有恒至錢塘西溪。樂其土風。曰。吾終不可與鄉人處。遂家焉。再傳而生襄惠。今其父祖墓在會稽新通明堰之北山。有言襄惠隨父贅杭。誤也。襄惠名鍾。號兩峯。繼室魏氏。蕭山文靖公之女。公三喪妻。魏其四也。二子。澄、濤。皆其出。澄。舉人。濤。承蔭。

明興偈讖

小史謂誌公臨歿為偈。大字書版。示弔墓之人。作小篆體。偈曰。若問江南事。江南事有馮。乘雞登寶位。跨犬出金陵。子建司南位。安仁秉夜燈。東鄰家道闕。隨虎遇明興。一時名士皆不能解。或曰。應在五百年後李昇亡國。人以雞犬解酉戌之說。南北為曹潘屯軍之應。然第二句云。江南事有馮。馮者。諸馮也。聖人生。諸即朱。寓其姓也。酉屬雞。乘雞者壓雞之上。為戊申。太祖登極之年也。戌屬犬。即以其年幸汴梁。又明年為庚戌。是跨犬也。司南位。自南而北。抵於子位也。秉夜燈。元主夜遁出建德門以去。建下為安。德為仁也。東鄰指張士誠。闕者。滅也。滅士誠。即取中原也。隨虎。金陵龍盤虎踞。神龍盤結而虎為之先。若隨其後也。遇明興。顯然建國大號也。其為我太祖之讖無疑。而豈區區一偏安亡國之主足云哉。誌公族姓朱。塔於鍾山下。太祖卜其地為孝陵。改塔於東十里。即今之靈谷寺是也。又於雞鳴山建寺祀之。傳有閟刻預讖。意者。太祖其誌公之再世。了江南一大事因緣。歿示其兆。葬即其地。神矣。

心事記

元神帝時。張翥在翰林。夜夢詩二句云。羯漠夷疆天暫醉。鳳陽君主日初明。翥驚異。遂謝職。南歸廣陵。作心事記。記此夢。

夢異人

高皇御天桂清香樓午寐。夢異人遺良藥。嘗之。味清而苦。其人曰。服之安精神。舒四體。延年命。卜之曰。當得達人。果得周是修等。

渡江生子

孝慈皇后以元至順壬申生。少于太祖四歲。嬪時年已二十一矣。艱難中尚未有子。或有子不育。既渡江。連生懿文皇太子、秦王、晉王、文皇、周王。文皇初生。有雲龍之祥。后甚異之。后嘗夢微時攜諸子在曠野間。卒遇寇至。皆紅巾。甚恐。適文皇牽一馬至。扶后上馬。自躍從馬。仗劍殿後。寇皆辟易驚遁。而前有幡幢來迎。須臾布滿。天樂齊鳴。而太祖馬亦至。相與聯轡徐行。獨文皇從後。顧視太子諸王皆不見。

沐公生本

世傳黔寧王英為太祖外婦之子。而王弇州以為非。曰。帝長於英十五年。當英之生。帝方貧窶。安從取外遇。是則然矣。考英以洪武二十五年卒。年四十八。其年聖壽已六十五。則帝長於英實十七年。真龍年至十七。壯矣。外遇而生。理或有之。弇州起於富貴。卻笑貧人決無外遇。要不盡然。至太祖從軍已二十五歲。其年孝慈皇后作配。又三年渡江。方生懿文太子。連五年又生四子。過此方諸妃有子。而孝慈不復生矣。高皇之晚婚。亦自來創業之君所無也。夫高皇諸大功臣未有兼文事者。獨中山王頗近諸生。蓋感發於高皇之訓。而英與曹國李文忠以絕世雄才。又雍容好學如文士。自非高皇龍種與親姊之子。能然乎。

御劄

太祖賜臣下御劄甚多。如中山王、宋學士者。勿論。方駐蹕徽州時。御書一劄賜汪同云。庚子六月初三日茶源闕歇馬。偶遇萬宣使至。動問。說稱。星原翼。田野闢。黎民樂。拆開賷到公文。內云。修城事理。軍民人等甚是。極得其當重務。出積糧儲。從其與便。勿使我多憂。途間親書不備。寄書人朱。樞密院判汪同閣下。同子孫寶藏於家。學士程敏政偶得伏讀。因題絕句云。午夜虹光燭斗寒。民間驚得御書看。當時未定君臣禮。想見高皇創業難。成化甲辰燬於火。

照世杯

撒馬兒罕在西邊。其國有照世杯。光明洞達。照之可知世事。洪武二十七年始入貢。

陞赦忠裔

太祖於福壽。不但廟祀旌表。且官其子陳龔為德州同知。坐事當戍。以忠臣子。赦之。擢太僕少卿。改兩浙運使。坐胡黨付獄。赦居雲南。勑西平侯善遇之。此心。真古帝王所不及也。

視朝賜食

太祖每旦視朝。奏事畢。賜百官食。上御奉天門。或華蓋殿、武英殿。公侯一品官侍坐於門內。二品至四品及翰林院等官坐於門外。其餘五品以下於丹墀內。文東武西。重行列位。贊禮贊拜叩頭。然後就坐。光祿寺進膳案後。以次設饌。食罷。百官仍拜。叩頭而退。率以為常。二十八年。禮部言職事眾多。供億為難。請罷。從之。蓋是時元功宿將俱盡。積日所費不貲。思有以裁之矣。

象鼻巖

陶凱陪便殿。高皇從容問居地形勢。凱以象鼻巖對。且曰。臣鄉人張竹屋題曰。曾入蒼舒萬斛舟。至今鼻準蘸清流。君王玉輅催行駕。安得身閒伴白鷗。即令人刻於巖壁。一日。上御五鳳樓。工部進吞船之技。羣臣侍觀。眾皆以見吞對。凱見獨不然。上問之。凱曰。臣惟見繞船走耳。上疑之。以及於死。凱自奇人郭璞之流。遭明主而不免。數之難逃如此。

用諫擲書

韻府羣玉。陰時夫所集。太祖時時取觀之。解縉諫。以為此兔園寒士之筆。所見者陋。非帝王所宜觀。遂擲其書不復顧。而御製心經等書皆成。縉之受知深矣。

揣隱微

太祖神聖。凡進見者。於容貌詞氣間。多能揣其隱微。有杜安道者。持鑷刀。隨侍二十二年。凡征伐朝讌。未嘗暫違。性慎密不泄。動有法度。遇要官、勢人、如不相識。一揖之餘。未嘗啟口。上甚信愛之。曰。如安道。吾知其心。

小山泉

大將軍藍玉等帥師二十萬北征。由大寧進至慶州。聞虜主在捕魚海兒。兼程而進。次遊魂南。道無水泉。軍士渴甚。其地有小山在韃官觀童營內。忽聞聲如礮。玉使人視之。則四泉湧出。士馬就飲。得不困乏。餘流溢出如溪。眾咸懽呼曰。此朝廷之福。天之助也。上嘗夢殿西北隅有小山。流泉直下御足所履而止。至是。小山泉湧。適與夢符。

好殺必殺

有輕天下人而好殺者。周世宗是也。有重天下人而必殺者。我太祖是也。世宗折服馮道。謂天下人皆可輕。太祖少經離亂。姦盜害人。謂天下人皆可重。此所以分也。

不經之語

姚恭靖以名僧從文皇。天意也。鴻猷錄謂恭靖先知文皇必登大位。有奉白帽子成皇字之說。遂請於太祖。得之。太祖威嚴。即父子間。誰敢說一字。請一人。又典故中謂太祖御西樓決事。馬皇后從後。嘗潛聽之。如聞上震怒。候回宮。必詢今日處何事。怒何人。因泣諫。正可積德。不可縱怒殺人。太祖從之。此村家怕老婆之言。太祖何等氣象。馬皇后何等貞靜。茹素救一宋學士不能得。而敢尾太祖。退言得失耶。又剪勝紀聞言。太祖御膳必馬皇后親進。一日。進羹。上怒擲其甌。中后頸。微有傷。后色不動。收之更進。此蕩子打老婆之言。太祖何等敬慎。馬皇后何等莊重。而狠凟不倫至此耶。

又剪勝紀聞云。徐太傅追元順帝。將及之。忽傳令班師。常遇春不知所出。大怒馳歸。告帝曰。達反矣。追兵及順帝而已之。其謀不可逆也。太傅度遇春歸必有變。乃留兵鎮北平。而自引兵歸。駐舟江浦。仗劍入謁。帝時方震怒。宿戒閽吏曰。達入。慎毋縱之。達既入。未見帝。自疑有變。乃拔劍斬閽吏。奪關而出。帝因使人釋其罪。令內謁。達不允。於是帝不得已。枉視於舟中。達因進曰。達有異圖。不在今日。雖曰晚矣。然吾臨江鞠旅。亦能撫有江淮。顧弗為爾。且吾之不擒元帝。亦籌之熟矣。彼雖微也。亦嘗南御中國。我執以歸。將曷治焉。天命在爾。已知之矣。顧達何人。敢以自外。帝重感悟。結誓而去。遂修好如初。

徐太傅與常平章以洪武元年閏七月二十七日兵入通州。其夕。元主即開建德門北遁。又五日。太傅至燕。填塹入城。報捷。留鎮經理未下州郡。邏騎至古北口。尋與平章下山西。既克太原。太傅出陝西。平章出薊州。追元主。平章克開平。還至柳河川卒。李文忠代將。太傅在陝西。張良臣降而復叛。圍之數月始下。王保保睥睨兵彊。太祖委太傅獨當之。間以久勞召歸。尋佩將印以出。而李文忠克應昌。元主已殂。太傅一敗王保保。再出師敗歸。終王保保世。太傅未嘗離陝西。比保保死。太傅稍寬。從燕王北平。從容練兵。不復出塞。由此觀之。太傅終身未嘗一當元主。且及少主也。太祖威嚴。太傅敬慎。一出入。一號令。必且諮稟。平章敢馳歸。太傅敢擅還軍。甚至突入禁門。斬閽吏。奪關而出。坐龍江舟。脅聖駕自臨耶。齊東之語。莫此為甚。

建文軍令

小說中謂文皇靖難。建文有令。毋使朕負殺叔父名。故文皇陣中諸將皆不敢加害。然初用兵時。固已削屬籍矣。其後建文或有此令。以示親親之情。而軍中恐未必然。安平持槊垂及。有龍申爪拿其臂。馬蹶而止。歎曰。真命天子。後文皇問曰。馬不蹶。如何。對曰。欲生致院長耳。又所乘八駿。戰於鄭村壩諸處。皆中箭。為左右所拔。可見矢石交下。天命所在。特不著玉體。亦豈南朝之令。射馬不射人。而諸將及軍士揀擇而射。不敢一矢加遺耶。況文皇是時雜諸將中。震盪出入。百死一生。謁陵痛哭。危險可知。而朝廷易視。中間不無坐失機會。要之。皆天意也。

凱旋之盛

永樂廿一年北征。也先土干來降。賜名金忠。封忠勇王。隨入京。十一月戊寅朔。駕次懷來。在京諸司遣官迎見。辛巳。駕入居庸關。邊軍、京軍。左抵宣府黃花鎮。右抵涿州,凡三百里。布滿極目。是日。天氣清明。上服袞龍金繡袍。乘玉花龍馬。五掖五哨軍四十萬。疏隊。左右夾護。時上已年六十四歲矣。按蠻徐行。威容如神。金鼓旌旄。喧闐焜燿。連百十里外。中外文武羣臣皆盛服。暨緇黃耆耋。四夷朝貢使。駢跽道左。駕至。讙呼萬歲。聲震天地。忠勇王在後。於馬上遙望。顧謂所親曰。今日真從天上行也。次龍虎臺。賜文武大臣及忠勇王宴。明日入京。羣臣畢賀。以前莫如唐太宗為秦王時。破擒竇建德、王世充。自披黃金甲。齊王元吉、李世責力、二十五將隨其後。鐵騎萬匹。甲士四萬。前後部鼓吹。以俘入城。此亦自古帝王英雄之快也。

朱衣人

文皇夜夢二朱衣人侍墀下。自云太守。一真一假。次日。果有二通判。曰陳真、陳假。引奏。上喜符夢。俱擢知府。真。福建將樂人。有循吏聲。

召治水

汪宗孝。歙人。有義概。受廩。獨好拳捷之戲。綠壁行如平地。躍而騎屋瓦。無聲。已更自簷下。屹立不加於色。偃二丈竹水上。驅童子過之。皆股戰。則身先往數十過。已復驅童子從之。諸鼓舞、木熙、跳丸、飛劍之屬。見之赧然自廢也。萬曆丁未入京師。至蕪城。痁作。夢文皇遣緹騎召使治水。引見殿上。文皇貌甚偉。長髯垂膝。左右以奏牘進。文皇推案震怒曰。復壞我東南百萬民命。奈何。宗孝頓首言。臣書生不任官守。且父老不忍離子舍。文皇色不懌。有皁衣人長跪固請。乃已。宗孝還。其年淫雨。三楚三吳。沉竈產蛙。人相噉食。惻然心傷之。病革不可為矣。

械僧報効

宣德中。有僧因旱言於官。積薪欲自焚請雨。舉火而走。獲之。發龍門充軍。久之脫歸。得一銅印以獻。輒沿街大呼。謂所獻乃紫金印。復有金鎖甲在泰山之巔。邏者獲之。法司坐妖。律當斬。時為正統二年。上覽曰。此妄男子。何足罪械。復原伍。後遁入虜。蓄髮辮結。居伯顏帖木兒帳下。駕陷虜中。伯顏夫婦致敬。僧有力焉。終不自言。上亦不知其故也。

功德寺

四友齋云。京師功德寺後宮。像設工而麗。僧云。正統時。張太后嘗幸此。三宿乃返。英廟尚幼。從之遊。宮殿別寢皆具。太監王振以為后妃遊幸佛寺。非盛典也。乃密造此佛成。請英廟進言於太后曰。母后大德。子無以報也。已命裝佛一堂。請致功德寺後宮。以酬厚恩。太后大喜。許之。復命中書舍人寫金字藏經置東西房。自是。太后以佛及經在。不可就寢。遂不復出幸。當時名臣尚多。而使宦者為此。可歎也。英皇即位。尊祖母張為太皇太后。母孫為皇太后。太皇太后賢明貞肅。僅宣德中。上奉侍謁陵一次。正統中。檢飭宮府。優禮大臣。知王振之姦。幾欲賜劍。稱女中堯舜。寧有幸寺之事。且有幸而三宿之理。況國朝家法至嚴。除山陵外。從無有后妃出幸者。即朝廷行幸有故事者。亦舉朝力爭。而況於后妃。此必僧寺張大孟浪。留此不根語而襲而書之耳。

撻虜徵應

英廟原有撻虜之志。神武徵應甚多。一夕。夢也先稽首請罪。故己巳之役。實有所恃而行。王振窺知其素。贊成之。後陷虜。不被一矢。天顏穆如。坐玉臺。羣虜環視。一虜來犯立仆。也先騎而來。墮馬者三。慴伏。有一馬噬人不可近。試以進。蹲伏。英皇坐之。夭矯如龍。虜大驚。益敬禮。也先叩頭稱臣。以至送歸。果符夢中之兆。

奉侍虜中

廣南衞軍夏福徙遼東廣寧衞。正統五年。為北虜所獲。福解誦佛經。虜酋以女妻之。英廟北狩。福隨侍虜廷。陞千戶。歷陞指揮僉事。後入貢。往來不絕。天順元年。英廟召至。賞賚極厚。陞南京錦衣衞指揮同知。福奏願留京師。未幾。挈家來奔。復改廣南衞。至是年老。乞以孫昊代。兵部言。福不由軍功。例不當襲。上以福有奉侍勞。特與之。蓋是時袁彬等隨侍最效勞。而福則先為虜所獲。用事輸忠。且能歸正。尤可嘉也。

宮妃

去吳江可二十里。地名八尺。余詢之縣人。問名起之義。皆不可得。後考之。則憲廟選。妃江南。嘉禾以姚氏女應。女髮素種種。不盈尺。過平望二十里。一夕。髮委地可長八尺。入宮拜安妃。因以名。妃生壽王。貤恩父母。皆物故。其弟福。負販菜市中。即授錦衣衞指揮同知。

山陵綵雲

成化乙未冬十一月。冊立孝宗為皇太子。頒詔至南京。方迎入。忽見孝陵山頂擁起綵雲。至開讀後方散。時錢文通溥掌南院。作禎應頌以上。纂入史館。

祀廟石函

孝宗即位。左都馬文升等主旨。嶽鎖濟瀆等祠廟。皆有前太監陳喜及姦人鄧常恩所造石函。函周遭有符篆。中貯泥金書道經一卷。又金銀錢數枚。諸色寶石十數顆。五穀各一升。似為魘鎮之術者。每祠廟。又有先帝遣陳喜致祭祝文。其文不知何人所撰。皆刻之于石。竊觀本朝故事。凡改元之初。及水旱災傷。則致祭嶽鎮海瀆之神。例命翰林院撰文。各分遣廷臣以往。未聞用外官撰文。內臣往祭者。況石函魘鎮。世無此理。今常恩等已正憲典。其石函石碑尚存。於先帝盛德。恐不能無損。乞令所在有司毀之。凡函中所貯者。各遣人驗實進繳。以滅其迹。抑以杜將來之漸。從之。

御膳進素

弘治十五年。先有旨。自正月初一日至十二月二十七日。但遇御膳進素日期。俱令光祿寺禁屠。戶科給事徐昂等因言。今一歲之中。禁屠斷宰者。凡一百一十一日。此旨惟光祿寺知之。在京諸司尚未有知者。乞申諭各衙門。今後凡遇禁屠日期。自御膳以至宴賜之類。俱依齋戒事例。悉用素食。禮部議謂光祿寺各項供應。上有兩宮之奉養。下有四夷之宴賜。今凡遇禁屠日期。一切以素食從事。揆諸事體。殊為未便。且進素在祖宗朝無故事。惟皇上好生之德。出自天性。故愛惜物命。至於如此。但其間又有不容已者。邇復聞有旨。令進素之日。所用膳內猪、羊、雞、鵝時價銀數。各封寄藏庫。臣等未敢仰窺聖意所在。伏願明詔光祿寺。凡寄庫銀兩。就以補助缺乏。今後一切供應。俱令隨事撙節。則仁心益廣。而聖德益崇矣。上納之。

武皇聖明

武宗南巡。姚鏌為山東布政。朝見。上奇其狀貌。獨中官不喜。御駕黑龍舟被觸。上驚問為誰。對曰。姚布政。上笑曰。是美髯者耶。釋不問。是日。鏌駐驛中。實不知。次日。有以告者。始拜謝。上曰。偶觸何傷。去。去。武宗明聖如此。

王女兒

武城中衞軍餘鄭旺。有女。名王女兒者。幼鬻之高通政家。因以進內。弘治末。旺陰結內使劉山求自進。山為言。今名鄭金蓮者。即若女也。在周太后宮。為東駕所自出。語浸上聞。孝廟怒。磔山於市。旺亦論死。尋赦免。至是又為浮言。如前所云。居人王璽覬與其厚利。因潛入東安門。宣言國母鄭居幽若干年。欲面奏上。東廠執以聞。下刑部鞠治,擬妖言律。兩人不承服。大理寺駁讞者再。乃具獄以請。詔如山例。皆置極刑。

繼統祥瑞

世廟在藩邸。不獨誕年河清三日而已。顯陵龍岡舊斷。土衇墳起。仗下小兒。暴長數尺。既登極。南山有鳳凰之聲。華村產麒麟之種。

黃衣陛辭

己丑四月。世宗夢黃衣者數人陛辭南行。其勢甚速。次日。語閣學楊一清。對曰。黃者。蝗也。南方其有蝗乎。是秋。蝗果大至。在在皆滿。數日為大風雨飄入海。盡死。是時。上方厲精圖治。故見夢。且能消弭云。

廟池浮物

河南懷慶府濟源縣道士宋本澄進紅線綵被二。花銀瓶一。云濟瀆廟池內浮出。賜鈔六十錠。勞之。其池時浮出銀幣借人。如期而還則得利。不則祝之不復出。且至虧折矣。

時玉

世宗因正月雪降甚喜。有天賜時玉之諭。尚書夏言等作賦以獻。當時若雨雪之類。皆因禱而應。故張皇乃爾。後有秉筆修國史者。削去可也。

芝草

世宗有詔採芝。宛平縣民得五本以上。御醫李果以玄岳鮮芝四十本進。三十六年九月。禮部類進千餘本。明年春。鄠縣民聚芝百八十一本。為山以獻。內有徑一尺八寸者數本。號曰僊應萬年芝山。四川巡撫黃光昇進芝四十九本。十月。禮部類進一千八百六十四本。四十三年。御醫黃金進萬壽香山四座。聚芝三百六十本為之。

宋政和五年。蘄州產芝草徧境。計黃芝一萬一千六百枝。內一枝。色紫。九榦。尤奇。

桃降

嘉靖乙卯。上夜坐庭中。御幄後忽獲一桃。左右視。或見桃從空中墮。上喜曰。天賜也。修迎恩大典五日。明日。復有一桃降。其夜。白兔生二子。上益喜。諭禮部謝玄告廟。未幾。壽鹿亦生二子。於是羣臣上表賀。上以奇祥三錫。天眷非常。各手詔答之。

祥雲

嘉靖十八年。冊立皇太子。日下有五色雲見。徑二丈。形如龍鳳。然卒有己酉之事。洪武十八年。黃子澄進士第一改第三。唱名時。五色雲見。與韓魏公同符。然卒有壬午之事。人言卿雲未必祥。是大不然。十八年分封。裕邸竟為天子。開隆萬萬年太平。瑞在此不在彼。文丞相生。父夢乘紫雲來。故名曰天祥。字曰宋瑞。 【 信國小名雲孫。亦因此。】 天祥就義。收宋三百年養士之效。宋之瑞也。子澄雲見。死節不辱。高皇帝知人之明。我明之瑞也。忠臣義士。國之麟鳳。豈羨富貴福澤哉。

西苑農壇

世宗立農壇於西苑。耕熟地五頃七十畝有奇。歲用農夫五十人。管農老人四人。騾夫八人。日食口糧三升。太倉關給。仍復其身。耕畜一十六頭。御馬監倉給以草料。其農具俱出之內官監。五穀種子。順天府送用。倉廒、農舍、牛房。工部蓋造。每歲戶部侍郎一人。郎中一人。提督之。所獲納之恒裕倉。以備郊廟之粢盛。撥太倉軍斗三十人守之。歲終。戶部奏報其出入之數。

駙馬封侯

世宗以迎立功。封駙馬崔元為京山侯。禮部以本朝無故事為言。上曰。永樂初年。駙馬王寧以翊戴功封永春侯。何言無故事。豈世廟之深諳故實。抑崔及左右密進而見之詔旨耶。然永樂中。駙馬封侯者。尚有宋瑛等數人。不止於王寧。禮部以無故事為言。非欺妄即疏漏。當時尚書為毛澄。其不觸怒抵罪。幸矣。

中宮廢立

世宗篤於倫常。嘉靖元年。立皇后陳氏。八年崩。諡悼靈。立順妃張氏為皇后。十三年正月癸卯廢。越十日。立德妃方氏為皇后。張后以十五年薨。用廢后吳氏禮葬之。中宮之廢。非小事也。中間緣故。史官不著一字。野史亦無有及者。豈宮禁事祕。非外人所得與知耶。余童子時。一老儒為言。張后之廢。實由張延齡兄弟。世宗方以昭聖初年裁抑。章聖憤甚。而延齡故多怨家。為人所訐下獄。昭聖急。因上生子。諭來見致賀。上辭之。再諭再辭之。益皇急。托張后為言。后方有盛寵。乘夜宴。述太后意。而太后亦先遣人傳上云。延齡事。將就罷。上已怒。諭閣臣。謂太后云云。然尚未有以發。及聞后言。大怒。即褫冠服與杖。明日下令廢黜。延齡竟坐死。考之史錄。日月正相值。老儒之言真耶。其亦齊東野人之類耶。世宗以母后不顧燕婉之好。誠剛誠孝。而張后之不幸已甚。昭聖此時。其又何以為情。夫昭聖在孝廟時。專寵驕妬。致孝廟終身無他嬪御。養成二張之惡。武宗立。母族甚見疏外。昭聖默默。已不能得之於子。胎禍極於世宗。所存者一虛名耳。孝宗在天之靈。將何以慰耶。

訛言驚走

嘉靖己酉春虜警。撫寧侯朱岳、英國公張溶、西寧侯蔣傅、惠安伯張鑭、錦衣指揮同知鄭璽、僉事孫堪、偕給事中楊允繩。於閱武場。比試應襲官舍。璽忽報訛言云。虜入寇至沙河。岳等皆懼而走。允繩以聞。詔責璽訛言驚眾。褫職。岳、溶、怯懦損威。革坐營管事。傅等不能規正。各奪俸二月。

康懿被召

林康懿公廷木昂為工部尚書。世廟御便殿召公。顧視。奇其狀。明日。公疏節財用。省營建。上曰。朕方期若。若乃言我。得非林俊子耶。左右或對。其父亦尚書。非俊子也。上顏乃霽。然則上於見素公終有不釋然者矣。

對上雅語

世宗偶似暇。使侍臣各道其邑里人物。及豐城。大宗伯李璣應聲對曰。鄉有長安、長樂。里有鳳舞、鸞歌。人有張華、雷煥。物有龍淵、太阿。上嘉其敏括。

王沂公。曾。青州人。宋真宗問云。卿鄉里諺云。井深槐樹麤。街闊人義疏。何也。沂公對曰。井深槐樹麤。土厚水深也。街闊人義疏。家給人足也。真宗善其對。

海榴甖

世廟初年。勳輔諸臣同遊。賜畫扇。有木刻海榴甖墜子。可寸許。穴其腹。藏象刻物件凡一百件。亦天下絕巧也。

購香

嘉靖四十年。宮中龍涎香悉燬於火。上恚甚。命再購。戶部尚書高燿進八兩。上喜。命給價七百六十兩。加燿太子少保。實火時中人密竊以出。上索之急。燿重賄購得。因聖節建醮日上之。大稱旨。加賞。蓋內外之相為欺蔽如此。未幾。廣東進龍涎香至五十七斤。

買珠

世宗以大小珠一函及甘黃玉刀鋏一具示燿。令求珠玉如式。凡兩月。上意遲之。復諭燿曰。金玉珠寶。古今常有。王侯制度。非不經之用。爾職當思自盡。無徒遠嫉怨。為避害計。祖宗時。內藏之積。至弘治年盡矣。然非孝宗自用,今無一二。其多方搜覓。并買黃金四千兩進用。金價於欽取銀兩內給之。燿懼。乃以先覓得大小珠四等。共一千五百餘粒。用價二萬二千五百餘兩。貿之以進。上以未足原旨所取之數。且無甘黃玉。疑司帑恡費。不以時值給。故民間鮮有售者。仍命燿亟如數購進。毋□。會晏駕乃止。

戎服出郊

穆廟立。值南郊。以戎服出。蓋上喜習武服。此自便。非登郊壇者。羣臣具諫。徐文貞止之。進密揭。上笑曰。此服原非見上帝者。何慮之過。

大閱

國朝聖駕大閱。惟隆慶三年一舉。其說發於張太岳。計費不下二百萬。海內因傳欲復河套。其實穆廟欲馳騁自快。非修故事。亦非幸邊功也。神考九年如之。亦太岳之意。然此舉儘可已。畢竟是撫按將帥事。惟五月禁中射柳。聚諸徹侯若大將角試。較其優劣。如先朝故事可也。

御筆題詩

玄兔圖。宣皇帝御筆也。圖以淡墨微圍其傍。似碧空滿月。上有丹桂花子垂垂。下有瑞草作紫白色。兔居中間。毳比纖煙。意態安閒。真是神物。蓋宣皇。帝王中文武全才。遊戲丹青。並臻妙境。遠在唐太宗之上。萬曆九年。上御文華殿。宣召入直史臣王家屏、沈懋孝、張元忭、劉元震、鄧以讚入見。取圖示之。令賦詩。復命曰。輔臣以下皆可賦。親書於軸。並得自用圖記。越三日詩成。自大學士張居正而下三十有五人。進御。上覽之。甚喜。常熟趙固圖其副。勒之石。真熙朝之盛事也。

御筆改字

申文定公為史官時。有祛倦鬼文。神廟即位之二年。御筆改魔字。攷其文作於丙辰歲。已十九年矣。上方十二歲。何由見之。間以問文定公。公云。此內史持入。上覽而喜。遂灑筆。而公亦以此受眷。且大拜矣。

御號

相傳神廟宮中自號禹齋。故己卯科南京以舜亦以命禹試士。主試者高啟愚。四川人。羅萬化。浙江人。至壬午。張江陵死。有疾高者。妄傳江陵堂中掛舜禹授受圖。高以此媚之。南臺抨擊。謂江陵有逆謀。而高為之用。高遂落職。嗟乎。張有此心。乃掛圖取疑。而高顯然藉此媒進。何騃乃爾。讀書人宜有分曉。乃好入人過。謀反叛逆。亦坐之不恤。非人禍即天殃矣。

藥王廟

鄭州土城無門扉相對如闕。中有藥王廟。王即扁鵲。州人也。封神應王。神廟玉體違和。慈聖皇太后禱之。立奏康寧。為新廟。建三皇殿於中。以歷代能醫者附焉。

獻俘

神廟二十七年己亥四月廿四日。獻倭俘禮成。大司寇蕭岳峯大亨。領左右侍郎出班奏事。長身偉貌。燁燁有威。時上御午樓。朝暾正燿。蕭跪御道。兩侍郎夾之。首僅及肘。致詞。先述官銜、名姓及左右侍郎。并請犯人某某等磔斬。末云。合赴市曹行刑。請旨。凡數百言。字字響喨舒徐。宣畢。俯伏。上親傳拿去二字。廷臣尚未聞聲。左右勳戚接者。二遽為四。乃有聲。又為八。為十六。漸震。為三十二。最下則大漢將軍三百六十人。齊聲應如轟雷矣。此等境界。可謂熙朝極盛事。是日。天氣晴和。余以廿七日持節出國門。封榮世子。躬逢其盛。良自不偶。次年。庚子冬十二月。獻播俘禮亦如之。而寒甚。百官噤栗。館友莊沖虛面最白。侵而成紅。余面赭。幾變而黑。或嘲曰。雲長作翼德臉也。宣畢。囚大呼稱枉。每囚一鐐。肘外。覆以朱衣朱巾。名曰罩甲。一官押之。十人叉而扶。且推之。出西長安門。夾道觀者無慮百萬。車擁轂枳。大司寇督至西市僅二十里。日晡方達。比行刑。近昏黑矣。

東宮門衞

光廟正位東宮。內官往往托疾引去。萬曆四十三年五月初四日。棍徒張差持梃入第一門。只兩內官守之。一年七十餘。一年六十餘。第二門寂然無人。差掊一人仆。至殿簷。超級而上。韓本用等羣呼齊集。亦不過七八人而已。皇太子親奏送部。招出同謀。云見一人。打一人。小爺洪福大了。語多支吾。坐以風顛而止。

出閣

萬曆二十二年。光廟以皇長子。出閣講學。故事。講必巳刻。遇寒暑傳免。至是定以寅刻。亦不傳免。二十八年十一月大風寒。諸講官立殿門外。時煖耳尚未賜。爐火亦未舉。光廟方出。噤甚。郭明龍充講官最。科深且長。既入。大言。天寒如此。勿論皇長子宗廟神人之主。玉體當萬分珍重。即如我輩。辛苦讀書。得此一官。忝清華。列禁近。亦是天上人。若中寒得病。豈不屑越太甚。喝班役。速取火禦寒氣。時中官各圍爐密室。特無人倡率。不敢明用。聞郭言。盡擡出。奉皇長子,環向。始覺煖適。怡顏完講。事上聞。亦不罪也。郭因此受眷東朝。妖書事發。傳語廠監陳矩曰。饒得我。饒郭先生罷。其真切如此。而諸講官方叩頭時。密視光廟袍內止一尋常狐裘。講案高僅二尺餘。蓋初出時所御。歷七八年不敢奏易。

光廟出講。年僅十三歲。岐嶷不凡。每講。閣臣一人入直看講。御案前有雙銅鶴。故事。叩頭畢。從銅鶴下轉而東西面立。一閣臣誤出其上。光廟矚內侍曰。移銅鶴。可近前些。雖不明言。意已嘿寓。眾皆嘆服。一日。講巧言亂德一節。講章解曰。以是為非。以非為是。余友劉幼安當直。既敷衍畢。從容進曰。請問殿下。何似謂之亂德。朗然答曰。顛倒是非。蓋化詞臣之句而檃括之。更覺明切。退相語。以為真天縱不可及也。

進講既畢。必奉玉音賜酒飯。所賜比常宴最為精腆。非時橫賜。又不與焉。此儒者際遇之極榮也。後講官從便。自攜食榼。光祿寺折送。其數不少。乃二十二年之講。裁減不及錢許。幼安常笑曰。我輩初做秀才時。館穀每歲束脩不下五六十金。又受人非常供養。今為皇帝家館師。歲剛得三十金。自食其食。每五鼓起身。步行數里。黎明講書。備極勞苦。果然老秀才不及小秀才也。又言。大暑。侵晨天氣涼。出入猶便。大寒。衝風。幾於裂膚。至先朝銀幣、筆墨、節錢之賜。絕響。端午節不見一扇。聖上教子。可謂極嚴極儉者。

聖諭

萬曆三十一年十二月。妖書事發。神皇怒甚。上下危疑。恐動搖國本。則禍不獨中於臣子。且移之社稷。幸神皇主意素定。方嚴捕時。召皇太子。大聲諭曰。哥兒。汝莫恐。不干汝事。汝但去讀書寫字。晏些開門。早些關門。仍遣司禮監田義口傳聖諭內閣。我今日親朝聖母回宮。就宣皇太子在啟祥宮。賜皇太子慰言。及戎諭皇太子云。我的慈愛教訓。天性之心。你是知道。你是純誠孝友好善的。我平日盡知。近有逆惡捏造奸書。離間我父子兄弟。天性親親。動搖天下。已有嚴旨緝拿。以正國法。我思念你必有驚懼動心。我著閣臣擬寫慰旨。安慰教訓你。又有戒諭內外執事人等旨意。今日宣你來。面賜與你。我還有許多言語。因此忿怒動火。難以盡言。我親筆寫的面諭一本。賜你。細加看誦。則知我之心也。到宮安心調養。用心。云云。毋聽小人引誘。傳時淚下。皇太子亦含淚叩頭請去。送至殿簷。隨賜膳品四合。手合四付。酒四瓶。傳與先生知道。夫禁中嚴密。一啟閉間。何勞天語叮嚀如此。就中機械。神皇灼見。不待張差之梃。已得之十二年前矣。